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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2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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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話比前兩回見時多了,對紅塵世界的關註,也不像一個斬斷塵緣的高僧。

梅長生挑動眉梢,反成了寡言的那一個,繃著面皮回了聲,法師客氣。

心裏卻想,這是自己與她之間的事,業已剃度的人,又是誰家長輩,須得他道這聲謝?

梅長生此時唯一關心的,只是宣明珠對他方才舉動的看法——會不會發現了他隱匿的心思?

某些癮是不能放縱的,某些僥幸不能輕懷,可人的感情有時一如風寒咳嗽,哪怕揉心揉肺地忍,也總有忍不住的時候。

方才在盈盈水邊,西山腳下,只他二人,宛如一個好夢。他原還有許多話想對宣明珠說,想請她不要害怕,他會用盡辦法令她的身體無礙,做一位長命百歲的公主殿下。

法染將這個夢驚碎了。

此時三人站立的位置卻也頗為微妙,像是鼎的三足,互成犄角。

法染神姿高華,靜默無憂,而宣明珠看著她的皇叔,眼神是乳燕投林般的天然親昵。梅長生蜷著掌心轉向宣明珠,她不看他,他便主動開口,恭謹無破綻道:

“殿下恕罪,方才臣一時失儀……”

“此間事了,”宣明珠打斷他,轉投而來的目光靜靜的,“節後大人便回汝州吧。陛下大婚在冬月,在此之間除述值要務,大人便莫兩地奔波了,著實也是辛苦。”

梅長生聽言,薄唇的邊緣泛起一層霜色,顫顫顰眉,凝著她。

千回百轉的兩字低低流連出唇齒:“殿下。”

是要放逐我麼。

宣明珠自己也覺得過橋抽板不大地道,又想起自己與林虔婆對峙時,他提弓奔來,當時只圖有了幫手,卻沒來的及深想,他如此急匆匆從汝州奔上京,究竟是為事還是為人。

當時並非不感到一陣安心,可倘若君臣相宜裏摻雜進別的什麼,豈不又兜回最開始的圈子裏去了?那可就不是個方兒了。

總是自己不留心,近來與他相處得太平易,以為心裏坦蕩便不必避嫌,竟助長了他上手的膽子。

她知道,梅長生是想安慰她,可這種不清不楚的暧昧讓人無所適從。

一別兩寬,到底重在那個寬字,距離寬遠了,心才能敞亮。

法染一直沒有打擾二人說話,轉頭望向縹緲湖波。

過耳不過心地聽了一晌,忽然伸手拉過宣明珠的手腕,動作自然無比。

女子皓腕上的菩提金纓,便茸意癢癢地挨上了和尚冷潔的手背。

宣明珠楞了一下,從梅長生身上收回心思,想到了皇叔是在給她把脈,嬌暖馨笑:“藥我都有按時服的。”

梅長生一剎心血狂湧。

卻不能再漏破綻了,他明白越描越黑的道理,穩穩地頷首,目光落在兩人牽手的合縫處,兩頜繃出利落的線條,金石相撞的泠音平靜至極:

“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。臣,遵命,這便告退。”

“嗯,辛苦大人。”宣明珠沒有分出眼色來給他。

梅長生返身而去。

迎面的青山排闥壓來,側畔的水草搖頸刺來,射眸的酸風也欺他無力,洞開心口便往裏狠鉆。

梅長生驀然又轉身回返,他在宣明珠驚訝的目光中一口氣說:“臣以為,雖言刑不過大辟,然陸學菡的罪過非一死能了之。依臣的意思,當令其刑罰從輕到重皆經歷一遍,從苔到杖再到流放,最終處以極刑。殿下以為如何?”

從分崩離析到冷靜如常,他只用了頃刻而已。

宣明珠先是微怔,竟覺得這個提議頗妙,公法私怨的賬,一並都討算了。

略微沈吟的功夫,梅長生轉頭緊盯法染,“國師慈悲為懷,可覺得太過殘忍了?”

宣明珠也瞧向九叔,想聽聽他的見解。

“阿彌陀佛。”那只讓他礙眼的手終於收回了,法染雙掌合十,桃瓣唇不彎,自有拈花微笑的恬澹,“惡人自有惡人磨,報應自是不爽。”

梅長生心念一動,餘光望著那張粉膩雪腴的臉,口中道:“惡人磨麼……聞大師言語,不似釋家人。”

法染眨眼,和善地看向他,異瞳中兩個霜藍色金圈熠熠妖冶:“我無慧根,修不成真佛,本是個半腳凈土,半腳紅塵的門外漢罷了。——聽檀越言語,聞之也不似儒家人。”

梅長生目光與他針鋒相接,孤肅在眉:“某師從法家。”

這回轉身,是真離去了。宣明珠望著他的背景奇怪,“九叔,你們方才打什麼機鋒?”

法染笑了:“佛曰,不可說,不可說。”

驗屍的結果很快送往三司與禦前,陸氏祖孫罪證確切,一個死字必逃脫不開。只不過在此之前,遵從樊城公主的遺志,與陸學菡斷絕夫婦關系,廢其駙馬都尉銜。

紅纓是公主的千金,歸於宗室,亦與陸家再無幹系。陸府全族黜為庶人,世代不可從仕。

至於陸家其餘三房是否要連坐處斬,便看他們各人這十年間有無對公主不敬,以及陛下的禦斷了。

這些是後話了,眼下時節,宣明珠金口玉言,林氏那條如簧巧舌被剪下來時,梅長生這廂,也回到了洛陽城東的梅宅。

一簇園中花開正鬧。冷冷清清。

姜瑾是隨同公子從那頭貢院直接趕回來的,公子回京後徑去了皇宮請旨,他便回宅中落腳。

對於公子斷案的能力,他是一百二十個放心,原想著為公主出了這份力,沒功勞也有苦勞,公子必能得到殿下一份青睞,也不枉他歸心似箭地兩邊跑,可當看見公子的臉色,滿不是這麼回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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